希莉雅的一天開始得很早。

　　通常當她醒來的時候，滲入幾許晨光的天邊依然有著星子在閃耀，直到她俐落地梳妝完畢，還能看見最後的一顆星星依依不捨地掛在已然淡去的墨色裡。

　　接著希莉雅會大步踏向城裡的廚房，在未見人影的廚房裡找些麵包、乳酪、或火腿之類的東西先吃上幾口，並不是她等不及廚師前來上工，而是她接下來的例行工作實在需要耗費些體力。

　　確認過沒有在唇角或餐案上留下任何一點食物碎屑，希莉雅會與略帶歉意微笑的廚師道聲早安，踏著同樣抖擻的步伐穿越長廊，期間還夾雜著守衛、僕役、或是傭兵長們此起彼落的招呼聲，讓整座城裡逐漸充滿了熱鬧與人聲。

　　伴隨著逐漸壟罩整座城的晨光，一如往常的，希莉雅的腳步停在此刻城中最安靜的地方，伸手敲上那扇與石牆相比、看起來相對簇新的木門。

　　扣扣扣扣、扣扣扣扣、扣扣扣扣－－木門發出的聲音非常清晰，也同時彰顯著房間裡面有多麼地安靜。

　　同樣的動作重複過三回，希莉雅深吸一口氣，逕自推開沒有上鎖的木門－－『不好意思、失禮了』之類的話語，在她的經驗中是完全不需要的，反正那個正把棉被與床單給捲成老鼠窩模樣的男人也聽不見。

　　踩著刻意放輕的腳步，希莉雅越過亂成一團的床鋪，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，腦裡還順便思考著上次送去清洗是什麼時候的事、為什麼看起來老是佈滿了灰塵呢等等問題，一邊讓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，轉身對堆了滿地的書卷、衣服、武器等雜物皺起細眉。

　　這個丟三落四的傢伙……心裡翻攪著的不耐，全數化為希莉雅手裡猛然施力的動作，前一刻還沉浸在黑暗鄉的男人為了突如其來的光明發出慘叫，跟著飛舞在半空的棉被滾到了地上，後腰似乎還不小心壓到了一柄劍鞘裝飾特別突出的長劍。

　　「起床了！身為一城的指揮官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！為什麼明明是擔任軍師的我還要特地來叫你起床……」

　　連珠砲似的聲音答答答地劈頭向男人湧去，同時間希莉雅的手也沒閑著，唰唰唰地拉平被單、迅速地抖開棉被再摺疊起來，衣服也俐落地用腳掃成一堆、吩咐端著水盆進來的僕役拿去洗滌，接著在催促男人動手梳洗的時候，把東一本西一冊的書卷給整理到架上。

　　「這不是我三天前就說要看完的報告書嗎？除了在上頭增加折線之外你真的有把它看完嗎……清醒一點！不要又把鬍子刮到耳朵去了！」

　　只差沒有伸手奪下那把亮晃晃的剃刀－－雖然估計以兩人的身高差距，希莉雅頂多也只能拉住對方的手臂吧，不過這並不妨礙她阻止男人在自己臉上多添道刀口的動作。

　　誰知道這男人身上看似戰功彪炳的大小傷痕，竟然多半是這樣來的呢？希莉雅有種想要拿起剛剛放下的硬皮書、往對方腦袋狠狠敲上一記的衝動，看能不能讓他稍微開竅一點。

　　刮到耳朵自然就會停手了啊……男人咕噥著讓希莉雅白了一眼的歪理，乖乖放下剃刀，順手抓了抓有刮跟沒刮一樣的鬍渣。

　　「真是的，你到底有沒有身為指揮官的自覺啊？打理好自己的門面也是身為領導者該有的職責吧……」

　　這樣有些嘮叨的話語到底被重複提起過多少次了呢？希莉雅實在不太想去計算－－即使她比誰都還記得要清楚。

　　一把將勉強還能見人的男人推出了房門，希莉雅清脆的聲音與男人有氣無力的回應，持續在長廊上迴響了許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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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用過了早餐之後，是傭兵團以及政務官例行的晨會時間，身為軍師的希莉雅自然要出席，只是她偶爾會有其實自己是負責要『押著』男人乖乖坐在主位上的錯覺，不過這並不妨礙希莉雅一如往常的機敏－－尤其是在挑出男人的不當發言上。

　　「所、以、說！」

　　只差沒把隨時不離身的硬皮筆記本給啪地拍在會議桌上，希莉雅一手扠腰，擺出了以她的年紀來說、稍嫌太早養成的茶壺架式。

　　「我不是強調過很多次了嗎？稅率的調降不只是鼓勵商業而已，還連帶著會牽動農產與建設的意願，雖然短時間看起來入賬少了，但就長遠來說，產出上升回流的收益也會跟著提升……」

　　雖然這些話似乎不該在會議裡被強調，而應該放入希莉雅所謂的『指揮官再教育講座』裡，但在座的其他政務官與兵團長似乎早已見怪不怪，趁著軍師訓話兼指導的同時，會議依舊在缺乏頂頭上司的情況下順暢地進行著。

　　甚至還沒等希莉雅的訓話結束，應該在今天會議上做出結論的議題就已經被討論出九成結果，只等著希莉雅回神，協助指揮官加上最後的那一成－－並且很體貼地不是只要做出Yes or No的選擇題就好，多少也算是非常尊重他們的頂頭上司。

　　－－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，這是不是也算是希莉雅訓練得當的結果呢？對此希莉雅與政務官、兵團長等人似乎多少有些察覺，唯一沒有察覺到的大概只有那個拼命克制著自己不要在晨會上、像個流浪漢般猛搔鬍渣的男人了。

　　不是不想為此嘆氣，而是連嘆氣都覺得多餘－－這或許是議事桌上大多數人心中的想法了吧，包括希莉雅本人在內。

　　還不如拿嘆氣的時間多討論幾句比較實際呢……眼見男人終於能在徹底了解今日議題的狀況下，做出不算太出格的決議，希莉雅不是不感到有些欣慰的。

　　結束了往常的例會，接下來就是處理政務文件的時候了－－姑且不論此時希莉雅身處的房間，比起所謂的辦公房、更像是堆滿了各類書卷的倉庫，要是稍微不小心碰撞一下，馬上就會引發宛如山崩般的骨牌效應吧。

　　而希莉雅只是面色不改地快速瀏覽過自己桌上一座又一座的小山，從她手底下分發出去的文件像是雪片飛舞，逐一在其他政務人員的手上堆成新的山峰，當然也在坐擁整間辦公房內最大空間的男人面前，築起最壯觀的高峰。

　　「雖然速度這麼快，不過希莉雅好像都不會看錯啊……」

　　男人苦著一張流浪漢似的落魄臉孔，捻起書卷堆最上頭的文件閱讀著，確認內容無誤之後再蓋下屬於指揮官的印鑑，這期間他桌面的公文依舊不斷成長，然而即使不去勘誤，也能肯定每一份內容都需要經由指揮官確認或用印。

　　「有時間感歎不如多放點心思在公文上吧，不要以為跟我聊天你要看的文件就會減少！」

　　頭也不抬地回應著，希莉雅的眼睛與雙手都沒有一絲停頓，原本只是嫌棄頂頭上司閱讀速度太慢、輔助的政務人員歸檔也太沒效率，曾幾何時，整間指揮官辦公房的公文分類通通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呢……

　　縱使希莉雅偶爾也會感到疑惑，但只要一踏進彷彿群山林立的辦公房，她就阻止不了自己自動自發的反射動作。

　　「這份退回！這個送去農務官那裡……等等、這是什麼東西？預選兵團長的交往女性清單能算是公文嗎？怎麼會送到這裡來！」

　　「……啊？讓我看一下……哇喔，還真是不得了的人數啊。」

　　仗著身高優勢，男人輕鬆地從希莉雅手中一把抽走差點就進了字紙簍的捲軸，一邊對那足足寫滿了三尺長度的名單嘖嘖稱奇。

　　「快－拿－來！看這種東西一點意義也沒有，快點繼續辦公才是正事！」

　　希莉雅墊起腳伸手勾了幾下，好不容易才從男人手裡拿回捲軸，扔進早就滿出來的字紙簍裡，再推著男人回去位置上坐下。

　　「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上面會不會有希莉雅妳的名字啊。」

　　男人一臉無辜地抓抓鬍渣。

　　「怎麼可能會有！又不是你的八卦……啊。」

　　「…………啊哈哈我什麼都沒有聽到對吧希莉雅？」

　　「聽、聽到什麼？就說了不要跟我聊天你看公文還有那麼多！」

　　無視於兩人之間稍縱即逝的尷尬，希莉雅一邊把男人按回椅子上，一邊繼續處理在這短短插曲間堆起的書卷小山。

　　但是稍稍顫抖的手指與紅透的耳根，似乎都透露出希莉雅因為失言而大受影響的心情，也因此在男人表示：『啊如果是跟希莉雅傳八卦的話我不介意喔！』的時候，一把將公文摔在他桌面的力道足足增加了三倍之重，並且引發了好久不見的巨龍級特大山崩。

　　－－當然，收拾山崩的工作照例是由罪魁禍首負責的。

　　‧試閱結束‧